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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年05月14日
 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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试读阿文方孔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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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中国钱币》2005年第2期

中亚出土的阿文方孔钱币, 由于文字奇特,久受关注,但又因发现较少,研究比较困难。自1972年首见于吉尔吉斯以来,在阿拉木图附近、比什凯克附近、吹河河谷、怛逻斯河谷等地有数次发现,近年七河地区发现五枚,最新公布的一枚出自吉尔吉斯。

根据俄罗斯学者V.N.Nastich博士的总结,其文字可作如下转写:
穿上为 ,转写Malik;
穿右为 ,转写ARAM;
穿下为 ,转写YINAL;
穿左为 ,或 ,第二种模写不知所云,第一种可转写为CHIG?
这种钱币已有一部分为我国藏家所获,附图乃汪海林藏品。



比照实物,西方学者的模写非常正确,转写也应该说是成功的。基于以上成果,V.N.Nastich博士推断此钱与七河地区的突厥统治者有关。德意志考古学院的L.Baratova的提法是:早期黑汗钱币(Proto-Qarakhanid coins)。

根据目前所掌握的情况,我们尝试着对币面文字进行进一步的释读。

中亚的全面伊斯兰化、突厥化,并进一步逼近今天的新疆地区,是从黑汗时代开始的。此前,受粟特文化影响,当地人经常把君王称作马立克(Malik)。
马立克(Malik),源出东伊朗语,原意为“君王”,犹如“可汗”、“沙”等,可意译为“王”。如同“王”在中国、“KHAN”在巴基斯坦、“SHAH”在印度一样,这种含有美好意象的字眼被后人用作姓氏,但在粟特时期,以马立克(Malik)充当人名的还不多见。
出现在钱币上的文字,并非全是人名,所以以往从对照人名的角度来释读的努力无法获得成功。
入黑汗后,“马立克”被其它称呼取代,同时,伊斯兰式样的无孔打制币逐步取代唐式方孔钱。
如果我们假设这个马立克(Malik)不是人名,而是“君王”之“王”,那么这枚钱币的时代最晚不应超过回鹘。又因为它使用库法体阿文字母,最早不应过大唐后期。而且,此钱应是久受粟特文化熏陶的民族所为,只有这样,对马立克这一称呼,以及方孔钱的制式才会更合理地出现在同一钱币上。

“ARAM”一词源出阿文,由于宗教颂俦,被不同民族广为接受和传用,其固定含义即为“伟大”。
“MALIK ARAM”译作“伟大国王”,或“伟大君王”,与后世伊斯兰钱币上的“伟大苏丹”一样稳妥,这一点应无大问题。

“YINAL”一词并非鲜见,在许多后突骑施钱币上都出现过1,可对应汉文史籍中的“移涅”或“泥涅”一词。它的出现正好说明,虽然此钱使用阿文字母,但和葛逻禄、黠戛斯等与突骑施有千丝万缕联系的突厥部族共享同样的传统文化。
西方文字专家识读出“YINAL”一词的读音,已经做到了从他们那个角度出发,所能达到的限度。而从东方史料中,我们却能了解到,在突厥文中,“YINAL”初意“王子”,后发展到“小可汗”之意2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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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新唐书》云:玄宗立,绝和亲。默啜乃遣子杨我支特勒入宿卫,固求昏,以蜀王女南和县主妻之,下书谕尉可汗。明年,使子移涅可汗引同俄特勒、火拔颉利发石失毕精骑攻北庭,都护郭虔瓘击之,斩同俄城下,虏奔解。



此处“移涅可汗”为突厥可汗默啜之子。



景龙四年(710)五月,唐、坚昆、突骑施三方合谋共图突厥。突厥重臣暾欲谷老谋深算,在他的安排下,默啜抓住间隙,从容应对。先是对唐伪示臣服,稳住一头,另一方面却先下手为强,冒雪长途奔袭坚昆,得手后,暾欲谷又于景云二年冬,在随行王子移涅可汗的旗号下,迎战突骑施,大破之。先天元年(712),派人追击其残部进入粟特,与大食发生冲突。这次移涅可汗、阙特勤两部的攻击,是历史上后突厥军队唯一一次入侵粟特的行动,同时,也是“移涅可汗”这一称呼进入十姓可汗故地的开始。
 
依据汉文史料和古突厥文碑铭,我们可以这样推测:
    由于没有做好对抗大食的准备,最终,移涅可汗、暾欲谷的突厥部队无意逗留,掠得大量金银妇女而归。 移涅可汗之部众于712年冬天离开粟特后,就东返而陷蒲类县,围北庭。714年,默棘连、同俄、火拔各部与移涅可汗一起,再次围攻北庭,结果受挫。



主宰中亚大局一时的突骑施政权轰然倾覆,“不纯臣唐”的苏禄自立可汗,但被不断弱化。从此,七河地区,十姓可汗故地及其毗连地区陷入连年混战,既有突骑施黄、黑两姓之争,又有葛逻禄、回纥、黠戛斯等部族相互倾扎,直到10世纪末黑汗一统天下,战乱方渐渐停息。



这其间,多个突厥部落有机会形成地方割据,自行铸发钱币。他们不一定胆敢自称可汗,从而与突厥或回纥公开对立,但各种名目的王公等级的称呼还是敢用的。



由于“移涅可汗”的名号在中亚已经形成较大影响,沿用“移涅”这种称呼也就成了一种时尚。我们还是以前文提到的几种后突骑施钱币为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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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大食方向来看,713-714年入侵石国(今塔什干附近)和拔汗那(费尔干纳盆地),被安西军击退;717-718年欧麦尔二世写信劝河中诸公改宗伊斯兰;721年转向葱岭南部;736年入侵吐火罗;768年攻箇失密(今克什米尔)。伊斯兰文化影响逐渐东来,占据河中半壁。



虽然突骑施与大唐之间有矛盾,但这一地区的突厥部落仍然是大唐抵御大食的前哨。



尽管如此,由于吐蕃的崛起,以及吐蕃与突骑施的政治联合影响到整个西域及陇右大局,有时大唐也需要借助大食来打击突骑施,以便消除迫在眉睫的吐蕃威胁。穆斯林史界有一种比较夸张的说法是:汉人的外交手段搬走了阻挡伊斯兰宗教东来中亚的屏障。这至少从一个侧面说明,至8世纪,伊斯兰对伊塞克湖附近的影响还是极其有限的。



从现存的各种后突骑施钱币来看,移涅一词并没有随着默啜之子的退出而从吉尔吉斯地区消亡,而是逐步形成了一种固有官阶名称。但这种钱币多系苏禄之后所出,用粟特文,时代为8世纪中叶。



迟至10世纪早期,此地仍有粟特文方孔钱行用,冠以葛逻禄体系的阿尔斯兰毗伽可汗之名。说我们所关心的这枚阿文方孔钱出于10世纪中期有其合理性,但这只是一种推测。



鉴于此种钱币多出于七河西部,再早一点受大食影响也是可能的。并不一定非要粟特文完全停用后阿拉伯文才能进入使用,毕竟真正伊斯兰体系钱币是打制的“无眼钱”。“阿文”而又“方孔”,这本身就是一种过渡形式,可以设想,阿文字母系统取代粟特文字母是个有反复的过程。而移涅这种官名也不是长盛不衰的,甚至9世纪的钱币上就已经见不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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至于“CHIG?”,依其音我们分析了两种可能:
其一,可能就是“结骨”,也就是“坚昆”、“黠戛斯”,“黠戛斯”就是今天的“吉尔吉斯”。这种钱币确实出自吉尔吉斯共和国。

有人认为,YINAL CHIG 表示“黄色”。恰巧,突骑施有黄、黑两姓之分,也许“黄色”的意义会一语双关地反映在钱币上。但大食是突骑施的死敌,无论黄姓、黑姓,弃国书而用敌国文字,都多有点不可想象。

“结骨”这一种想法的主要基础是钱币出产地的主体居民源出当年的“黠戛斯”,但在合理的钱币出产时间里,“黠戛斯”在当地只是匆匆过客。作为突厥西征的辅助军,是否有机会铸币还很难说。“马立克”盛行的时代,黠戛斯主要生活在叶尼塞河上游,与粟特接触很少。
黠戛斯最终迁移到今天的吉尔吉斯地区,是在元蒙时期。再说,以“结骨”来比定“CHIG?”这个读音,还不是最完美的。

其二,有可能“CHIG?”就是“GHIGIL”。这在语音上是可以理解和接受的。史学界主流意见认为GHIGIL可勘同“炽俟”或“处月”,以“炽俟”更为看重,对此,王小甫有雄辩3。“炽俟”者,葛逻禄“三姓叶护”之一。《新唐书》云:葛逻禄本突厥诸族,在北庭西北、金山之西,跨仆固振水,包多怛岭,与车鼻部接。有三族:一谋落,或为谋刺;二炽俟,或为婆匐;三踏实力。又云:至德后(771年左右),葛逻禄浸盛,与回纥争强,徙十姓可汗故地,尽有碎叶、怛逻斯诸城。然限回纥,故朝会不能自达于朝。 所谓“十姓可汗故地”,大致即今日吉尔吉斯与哈萨克斯坦交界的广大地区。这与钱币出产地也吻合。“移涅”是个第二等级的汗王官衔,是什么样的原因促使雄心勃勃的钱币铸主甘居二等?这是否又与“三姓之一”的地位相符?是否也与8至10世纪,中亚群雄并起,军阀割据的大势相符?炽俟部世居伊塞克湖西北,从地理位置来看,也与这种钱币的产地相符;从文化传统来看,此地曾属粟特核心地带。 葛逻禄受伊斯兰影响也是比较早的。751年,高仙芝奔袭阿拉伯联军,战于怛逻斯附近,正是由于葛逻禄部倒戈,站到大食一方,高仙芝才大败。此时,正是“移涅”钱币行世之际。再过二十来年,“葛逻禄浸盛,与回纥争强,徙十姓可汗故地,尽有碎叶、怛逻斯诸城”,黄、黑二姓尽臣役于葛禄。可见,葛逻禄的伊斯兰化,与其占据阿文方孔钱的原产地,以及“移涅”称呼的盛起,这三条线交叉于八世纪八十年代前后。这理应是这种钱币的出产时代。此时,“葛逻禄浸盛”,已经是中亚霸主,称汗是没有外部力量可以干预的了,而其内部各“叶护”也就可以自升一级,当个把“移涅”小可汗,自然是无可争议的。 综合各方面条件,以“炽俟”解钱币最后一词至为妥贴。YINAL CHIG不应解作“黄色”,不如释为“炽俟移涅”,意即炽俟部小可汗。以此看来,此种阿文方孔钱币的最佳译文应是:“伟大君王,炽俟移涅”。抛砖引玉,敬请方家一倾江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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注:1 A.Kamyshev 的Early Medieval Monetary Complex of Semirechie,#33-#36号钱币。
2芮传明《古突厥碑铭研究》291页
3王小甫《唐、吐蕃、大食政治关系史》第220页。
4有关V.N.Nastich,及L.Baratova的研究成果,根据www.charm.ru网站文章A Chinese Cash-type Coin with Arabic Inscriptions编写而成,原文著者Vladimir Belyaev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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